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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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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
三年未見,施婳依舊能一眼認出他。

但他的模樣和記憶中相去甚遠。少年的青澀褪卻到毫無痕跡,取而代之的只有上位者的沈穩尊貴。

穿著高跟鞋站了近兩個鐘頭的施婳本就腿酸腳軟,她此刻不僅沒了趁機擠上前搶采訪的勇氣,甚至恨不得學賀家其他晚輩那樣低眉順眼地道一聲“九叔好”。

就在她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,目光猝不及防與他對上。

而男人的視線,緩緩下移,仿佛不經意間打量了她搖搖晃晃的小腿。

施婳嚇得狠狠打了個寒顫,酸楚的小腿裏仿佛有一根筋生生的抽疼。她難以自抑地略彎了下腰,小阮忙伸手攙她。

“小施老師,你沒事吧?”

施婳垂著腦袋搖頭,等她再度鼓起勇氣擡眸時,賀硯庭的視線早已挪開了。

方才的對視瞬間沒了真實感。

她後怕地撫了撫胸口,暗道一定是錯覺。

錯覺罷了。

這兒這麽多人,賀硯庭大概率根本不會註意到她,更別提對視了。

在場的媒體人們紛紛坐不住了,蜂擁上前爭先提問。

趙臺花自然也款款大方地上前搭話。

同行無人不知她是如今京北臺當家花旦,聯播組最年輕美貌的面孔。

就在眾人都以為賀先生或許會給這位京臺美人半分薄面的時候——

只見,男人懨懨地擡了下眼,漆黑如墨的眸子冷得毫無溫度,似乎連看都沒看孔雀開屏的趙悅琳,宛若一位居高臨下的神只,淡漠地睥睨著眾生螻蟻。

只消一個眼神,身側的隨行秘書瞬間明白他的意思。

拒絕所有采訪。

酒會進入正題。

籌備多時的記者見面會直接宣告未始而終。

妝容精致、一身蔚藍色曳地禮服,卻大庭廣眾下表演了場無效開屏的趙臺花尷尬僵在原地,窘得花容失色。

小阮卻松了一口氣:“可算結束了,站得我腿都快斷了!”

施婳還有些恍惚,在半虛半實中被小阮拉到酒店大堂找了張沙發坐下休息。

她揉著自己酸痛的小腿,眼前閃過賀硯庭方才凜冽如霜的眼神。

真是尊活閻王。

罷了,采訪不到本就在意料之中。

終於能坐下來歇歇腿,也算是這尊活閻王無意間幹了件好事。

-

離開柏悅,施婳和趙悅琳的車幾乎是前後腳開回電視臺。

下車時也好巧不巧碰上了。

施婳雖然是職場後輩,但這數月來,趙臺花不友善的態度儼然是擺在明面上了,她也懶得虛與委蛇,只權當沒看見,默然等候電梯。

進了電梯,趙悅琳卻到底繃不住了,她雙手環胸,微微仰高了下頜,本就濃艷的面容愈發藏不住盛氣淩人的優越感,標準的播音腔一字一頓道:“聽說午夜新聞最近的收視還算不錯,恭喜你啊。”

話都懟到耳邊了,總不能裝聾,施婳皮笑肉不笑,淡淡回:“謝謝。”

趙悅琳瞧著施婳不鹹不淡的模樣,只覺得一刀紮進棉花裏似的……她還真當自己是誠心恭喜呢?

她也懶得裝了,直接切入要題:“賀家那位的專訪不是你能惦記的,知不知道業內多少資深前輩都在爭,我奉勸你別來沾邊。一個新人,總不至於連自己的本分都不清楚吧?”

施婳其實有點想笑,但她克制住了,順勢道:“看來趙老師這次是十拿九穩了。”

趙悅琳眼波流轉,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,算是默認了。

出電梯前,施婳淡淡的語氣不陰也不陽:“那就,祝你成功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-

晚上施婳照常備稿、化妝、上播。

下播後,助理小阮忙不疊迎上來,低聲說:“小施老師,會客室有人找你,我說你在忙,對方也不肯走,已經等了蠻久了。”

施婳秀眉微蹙,下意識猜測是賀珩。

然而等推開會客室的門,入目的卻是一位面容端莊、保養姣好的中年貴婦。

白思嫻,賀珩的母親。

“伯母。”施婳心沈了沈,態度不喜不怒。

白思嫻這個時候出現,想必是從賀珩那邊聽到了什麽,只是不清楚賀珩說的是哪個版本。她也不急,只等白思嫻先發制人。

“小婳,真是委屈你了,伯母已經幫你訓斥過阿珩了,”白思嫻的態度超乎意料的柔和,她甚至還起身確認會客室的門已經緊閉,似乎意在維護施婳在單位的形象和隱私。

她重新坐下,拉住施婳軟玉般的手,眼裏流露出虛實難辨的疼惜:“你放心,雖然阿珩是我唯一的兒子,但同為女人,伯母不會偏心,你想要什麽補償大可以提,伯母一定為你做主。”

施婳被握住的手有些僵,想抽又抽不出來,她搖搖頭:“伯母,我只想解除婚約。他有喜歡的人,而我不想要還未開始就已經充滿欺騙的婚姻。”

白思嫻拍了拍施婳的手背,不緊不慢地開口:“先不急做決定,不妨聽聽伯母的建議。你與阿珩青梅竹馬,感情不是說沒就沒的,你先冷靜兩日,如果還想和他過,伯母替你約束他,保證他日後絕不敢再行差踏錯。如果兩日後,你仍是執意要退婚,那伯母也尊重你的意思,你是在賀家長大的,也算是我和阿珩他爸的半個女兒,我自然要給你另尋一樁極好的婚事。”

施婳心頭咯噔一下,頓時有了非常糟糕的預感。

果不其然,白思嫻像是早有準備似的拿出手機,翻開相冊,將幾張男士形象照一一在她眼前滑過。

“這些都是伯母為你精挑細選的,新貴精英也好,世家子弟也罷,全憑你喜歡。對了,我把這幾位的詳細資料都發到你微信上,你有空慢慢看。”

“……”

白思嫻溫聲細語滔滔不絕,施婳卻一個字都不想聽了。

直到白思嫻離開,施婳一個人陷進會客室的厚絨沙發裏,只覺得脊上像是被重物死死壓著,怎麽都直不身了。

賀珩母親話裏有話,每一句都是意有所指。

她甩給她兩條路。

要麽當事情沒發生,照常訂婚。

施婳心裏清楚,賀珩的父母對她並非絕對滿意。她一個孤女,比起某些能有集團股份做嫁妝的千金自然沒有優勢。

但她唯一的優勢是,爺爺喜歡她。

有爺爺的支持,賀珩才有機會在彬彬濟濟的賀家掌握更大的權力。

所以同她結婚,於賀珩無論如何都不虧。

要麽解除婚約,白思嫻眼中的兒子是天之驕子,另配佳偶未嘗不可。

至於她,承了賀家這十多年的養育之恩,在婚事上不配有半分自主。她會作為賀家名義上的半個女兒,實則被當做聯姻工具,嫁給於他們有利可圖之人。

施婳固然不善交際,但對京圈的基本情況並非不了解。

圈裏家世好,自身也優秀的年輕男性大多英年早婚,剩下的要麽是沒玩夠的公子哥,要麽離異帶子。

就方才寥寥幾眼的那幾張相片中,施婳都認出了有花名在外的。

這樣的婚姻,就像是一座金絲囚籠。

……

已經下班了,施婳卻不想回老宅。

她出了單位,漫無目的地閑逛。

這個點街上人很少,商業區大多熄了燈,只剩下寫字樓有零星燈盞光亮。

濃稠的夜色宛如一張巨大的黑幕,像是和生活的變故商計好了要一同將她裹挾吞噬。

施婳並非天生逆來順受,是肩上被壓了十多年的恩情,養恩千金重,她不可能輕易脫身。

賀爺爺在,尚有回旋餘地。

一旦爺爺走了,世上再無一人護她。

不知走了多久,黑沈的天幕倏然一白,一道刺目閃電滑過,旋即便是一聲巨雷響起。

驟雨突至,電閃雷鳴。黃豆粒般的雨點劈啪砸在施婳身上,瓢潑大雨在臉上沖刷,視線迷離,整座城市驟然變得模糊。

她記不清自己走出多遠,只能加快腳步往回趕。

連續的暴雨阻斷了京北入夏的進程,深夜降溫,瓢潑般的雨水漸漸染上涼意。濕透的緞面襯衫貼在皮膚上,冷得身體一陣陣顫栗。

雨勢太急,腳下屢次打滑。

須臾之間,頭頂忽然被一片陰影籠罩。

施婳本能地擡眸,入目的是一柄烏木長傘。

黑綢傘面已然撐開,細長優雅的傘柄近在咫尺。

撐傘的男士戴著白色手套,黑色西服,是一張她完全陌生的面孔。

看氣質像是專業有素的保鏢或司機。

施婳怔了怔,正要開口道謝時。

只聽對方低沈恭聲道:“施小姐,賀董請您上車。”

施婳順著他的視線探尋,良久才發現竟有一臺黑色加長勞斯萊斯蟄伏在夜色雨幕中。

隔著暗色防彈玻璃,施婳只能隱隱看見後座坐著一個男人。

男人背靠座椅,眉目被掩在陰翳下,只模糊看見極為深邃立體的側臉輪廓。

大約是下午剛剛碰過面的緣故,即便只能看到側影,也不難猜出對方的身份。

何況現在京圈裏的“賀董”,想也只有那一位。

就在施婳怔忡時分,後座的男人幽幽投來一個視線,她心尖一震,瞬間萌生怯意。

撐傘的保鏢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,適時地溫言開口:“賀董的意思是,暴雨湍急,您獨自在外有安全隱患。”

這一句話直接阻斷了施婳的退意。

論輩分,他如今是賀家舉足輕重的長輩。

她相信賀家絕對沒有哪個小輩敢鬥膽婉拒他的好意。

心一橫,就這樣硬著頭皮在保鏢的指引下上了車。

女孩濕漉漉的身體剛落座,自動車門便穩穩闔上。

她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保鏢開的竟然是後排的門,也就是說……她現在不僅和這位活閻王同乘,還與他並排坐在後座。

施婳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,低垂著腦袋不敢看身側的男人,想著自己衣裙濕透渾身狼藉的樣子,只覺得無地自容,唯獨慶幸這豪華的車廂內空間足夠寬敞,兩人保持著極安全的距離。

直到一塊深灰的薄毯遞過來,女孩眼睫顫了顫,愈發慌亂無措,視線緩緩上移,仍是不敢直視他的臉,只落在那雙攥著薄毯的手上。

深灰映襯下的長指骨節分明,視線再向上幾寸,是西服袖口下露出的一截腕骨,冷白而遒勁。

因她沒有伸手去接,毯子便被輕置在她腿上。

施婳終於回過神來,雙手抓住毯子一角,溫糯的嗓音匆匆道謝:“謝謝……”

她展開毯子裹在自己身上,終於遮住這一身狼狽。

黑色勞斯萊斯沈穩疾馳,車內的溫度緩緩升高,施婳並沒有留意。

她只以為是隔音效果極好的車玻璃將暴雨聲隔絕在外的緣故,令她心緒漸漸歸於平靜。

而除此之外,車廂內縈繞著一絲淡淡的木質香,清雅松弛。施婳靜悄悄嗅了許久,才發現竟是源於男人身上的氣味。

幹凈的雪松混合著沈穩的檀香,有一股神秘的力量,仿佛能透過嗅覺令她凝神靜氣,不知不覺已置身於曠野之地。

許是這神秘香氣令施婳終於鼓起膽兒,悄悄望向身側的男人。

只見他微闔著雙目,似乎在閉目養神,深雋的骨相透著天然的疏離感。

施婳好不容易鼓起的膽兒又癟了下去,實在不知該怎麽開口寒暄才足夠禮貌。

三年未見,他的變化很大,她儼然有種隔世之感,只覺得面對的是距離極為遙遠的顯貴大人物。

倏然間,隔壁幽冷的聲線涼涼傳來——

“長大了,連人都不會叫了?”

施婳猝不及防對上男人深邃斜覷的視線,細密的眼睫輕顫不已,眼瞳慌張閃爍,宛如一只受驚的小鹿。

她幾乎是下意識,咬了咬唇終於擠出一個音節:“……九、九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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